阿勇的耳朵里,曾经塞满了机器的轰鸣。
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噪音,一天24小时,永不停歇。他在平阳省一家包装盒厂做质检,检查的每一个盒子,都将漂洋过海,装上三星最新款的手机。
他觉得,这日子就像厂里的流水线,会一直这么火热下去。
直到有一天,噪音变小了。
先是一条产线停了,然后是第二条。最后,整个车间都安静得让人心慌。主管把大家叫到一起,耷拉着脑袋说,订单没了,少了四成。
三星把新手机的生产线,搬去了墨西哥。
阿勇被裁了。他站在工厂门口,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大卡车,现在稀稀拉拉,心里空落落的。
他不明白,不是说好了越南是新的“世界工厂”吗?那些信誓旦旦要来的大老板们,怎么说走就走了?
阿勇的故事,不是个例。
英特尔,那个电脑上总能看到的牌子,悄悄把芯片测试的活儿转给了马来西亚。佳能相机,也把一部分生产线挪到了泰国。
这些巨头一走,带走的不仅是订单,还有成千上万个像阿勇一样的饭碗。
为什么走?
原因说起来,有些让人哭笑不得。
你想象一个画面,在北江省的工业园,一个老板正对着客户的催单电话点头哈腰,突然,整个厂区“啪”一下,黑了。
停电了。
一周停两次,雷打不动。怎么办?老板们只能自己搞柴油发电机。那玩意儿一响,出来的电,成本比电网贵三倍。
这账怎么算,都亏。
电跟不上,路也让人着急。一批货,从中国的昆明运到越南的海防港,就这么点距离,运费一年里涨了快一半。
时间、电力、运输,这些最基本的东西,像一只无形的手,死死掐住了越南制造的喉咙,把那点可怜的利润,挤得一干二净。
外资当然会跑,资本是最聪明的,它们只会去最赚钱的地方。
更深一层的问题是,越南到底在做什么?
海防港的报关员小陈,每天都在重复一件事:盖章放行。
一船船从中国运来的纺织面料,一箱箱的电子元器件。没有这些,越南大部分工厂的流水线就得停工。
喊了五年的产业升级,结果呢?
冲压机床是日本的,模具来自东莞,就连工人手里的扳手,可能都产自浙江。越南工人呢?他们负责拧螺丝。
这就是“世界工厂”的真相,一个巨大的组装车间。
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?
这就像一个怪圈,经济学家管它叫“中等收入陷阱”。
意思就是,靠着人工便宜,你能吃饱饭。但工资总要涨吧?等你的人工不再便宜了,那些低端制造业,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抛弃,奔向更便宜的孟加拉国、柬埔寨。
这时候,你就得靠技术,靠自己造东西。
可越南呢?
一个很现实的问题,人才留不住。一家韩国企业,给工程师开1500美元一个月。本地工厂呢?只能给到三分之一。换你,你怎么选?
一家费心培养工程师的合资企业,三年里,跑了四成的人。
高端的玩不转,低端的留不住。
就这么卡在中间,不上不下。
外面的麻烦还没解决,自己家里先起火了。
西贡郊区,那些曾经被炒到天价的新楼盘,现在成片成片地停工了,像一排排巨大的混凝土骨架,在风中站着。
房地产泡沫破了。
越南的企业债券,四成都是房地产公司发的。现在房子卖不出去,这些债券就成了定时炸弹。银行的不良贷款率,蹭蹭往上涨。
银行一紧张,就开始收紧贷款。这下,不光是房地产,所有需要钱的企业都傻眼了。
企业家老范的工厂,就等着贷款救命。可银行告诉他,再等等。他等不了,他的订单下个月就要交货。
这场火,是从2022年开始烧起来的。
那年,美国一加息,越南盾兑美元就一路狂跌,贬了15%。这意味着进口设备和原材料,一下子贵了一大截。
更要命的是外债,总额占到了GDP的七成。这里面大部分还是美元债。手里的外汇储备,还不够还一半的债。
一环扣一环,多米诺骨牌一张张倒下。
经济上的窟窿越来越大,政治上的风暴也来了。
越南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腐运动,叫“熔炉”。这把火,烧得不是一般旺,直接烧到了最高层。
国家主席、国会主席,一个个因为腐败问题下台。
最震动全国的,是那个叫张美兰的女富豪。她控制的西贡商业银行,被查出掏空了整个国家12%的GDP。
这个数字太大了,大到让人觉得不真实。
一个人的贪腐,能动摇一个国家的根基。
这件事像一颗炸弹,把所有外国投资者的信心,炸得粉碎。他们害怕了,这个地方的水太深,政策说变就变,投进去的钱,可能连个响都听不见就没了。
谁还敢来?
越南一直想学“竹子外交”,在风中摇摆,两边都不得罪。
它一边紧紧拉着美国的手,升级了“全面战略伙伴关系”,想要西方的技术和投资。
另一边,它的经济命脉,又被它最大的贸易伙伴——中国,牢牢攥在手里。
这种平衡,在以前可能还玩得转。
但现在,中美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,想在夹缝里左右逢源,就变得越来越危险。你稍微偏向一边,另一边可能就会给你点颜色看看。
这根钢丝,随时都可能断掉。
阿勇现在在胡志明市开摩的,每天穿梭在拥挤的街道上。
他偶尔会路过那些停工的楼盘,也会看到码头上比以前空旷了不少的集装箱。
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份正式工作在哪里。
就像这个国家,也不知道下一个“经济奇迹”,在哪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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